Don Quijote

 

新來的轉學生站在講台邊，在高個子的相葉老師身邊，他顯得矮小、蒼白。

貓著的背有著可以跟保健室的大野老師一較長短的弧度，過長的劉海下沒有直視台下同學的眼睛，在老師口沫橫飛的替他做開場白時飄啊轉的，最後竟停在自己身上，松本不明所以的沖著對方眨了眨眼。

那停頓只有數秒，意識到自己也看著他的時候，那雙眼睛默然的移開了，只留下因為幾許斜射入教室內的陽光而顯得分外金黃的淺茶色印象。

『二宮和也』，相葉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他的名字，但二宮對著一班將要一起度過人生最為重要、也最為煩惱的高中三年級的同學的第一句話，卻也只是無趣又單調的，「請多多指教」。

松本頓時覺得有所期待的自己有點傻，但想想，和自己一樣對轉學生懷有過分期待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因為在二宮話語告停的幾秒後，班上有一半的人都從罕見的洗耳恭聽的姿態換回了平時懶散的模樣。

「那麼，二宮君，第四排的倒數第二個位置是你的，快去坐下吧！」

相葉老師帶著一貫的開朗笑容，對著二宮指了指松本身邊那空了半個學期的座位。

於是，二宮的眼神，那在茶色瞳孔內讓人捉摸不清的眼神又飄到了松本身上。

松本略略的皺了眉，把自己仗著地利之便而偷偷塞在空桌裡的雜物，在相葉老師沒注意到的瞬間掏了出來。

再抬起頭迎上二宮的視線時，他發現對方的眼中瞬間有了點笑意。

二宮悠悠的走了過來，拉開椅子，把書包往桌側的掛鉤一放坐了下來，手伸進抽屜一掏，拉出了松本沒有拿乾淨的雜物，然後緩緩的勾起了嘴角，轉頭面向松本。

「同學，我想這是你的。」

比起在台上那句有些含糊的多多指教，現在對方的聲音咬字真是清楚分明，瞬間教室理一陣哄堂大笑，讓松本的臉像火燒了似的。

這就是松本和未來的鄰座同學的初次互動…

正確的來說，是二宮轉來之後唯一一次的互動。

因為初見的那句調笑話語，松本以為對方應該是個挺開朗的人，但幾天下來，他發現二宮是個比想像中更為安靜的人，除了聽課和吃午餐以外，他不是一個人玩掌上遊戲機、撲克牌，就是戴著耳機聽音樂，再不然就是靜靜的看書看漫畫。

坐在他身邊的松本完全感受不到對方有任何想與同班同學社交的意欲，這樣的冷淡讓想來接觸他的人紛紛受挫，漸漸的班上開始有人公開的數落二宮的冷淡，最後愈演愈烈，竟形成了一股反二宮的浪潮，那浪潮蔓延的迅速，松本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捲入餘波之中，默默的也成為反二宮陣線的一員。

不過這股無聊的潮流很快就因為快要進入暑假而告終，冷淡的二宮在大家想要好好享受或是利用高中最後一個暑假的氛圍裡顯得微不足道，反正本就是個空桌，多一個人坐在上頭，大家也能把那個位置當作是空位，於是在進入假期前的幾周，二宮和他的桌椅成為了松本身邊醒目的孤島。

和二宮真正的開始有交集是在假期前最後一個有體育課的日子，因為夏季感冒而待在教室內休息沒跟著同學們一起打球的松本正安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著圖書館裡借來的小說，是一個百鬼夜行的故事。

無人的教室內，只有自己和穿過窗戶的風聲，愈讀愈覺得背脊有幾許涼意的時候，二宮的坐位傳來巨響，嚇得松本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轉過頭來才發現是全身濕透的二宮在椅子邊滑了一跤，看著二宮一邊顫抖一邊撐著桌子起身的樣子，松本赫然發現，平時幾乎沒有情緒起伏的二宮紅著一雙眼。

「你沒事吧？」

忍不住問了一句，卻換來二宮受到驚嚇後傻傻的落了淚的表情，松本慌忙的想解釋什麼，結巴了好一會後才讓二宮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二宮低下頭說了聲沒事，然後伸手抹了抹淚水在臉頰上留下的痕跡，接著對松本露出一個逞強的笑容。

後來，二宮就這樣濕著身體上完剩下的兩堂課，然後缺席了這學期最後的兩天，而松本也才輾轉的從朋友口中得知，那天二宮被看他不順眼的同學刻意騙到泳池邊，罩了垃圾袋推進池裡，掙扎了很久才爬上岸邊，過程中有不少人圍觀，但幾乎都是和將他誘騙到池邊的人一起看熱鬧而已，最後掙扎上岸的二宮就在惡意的注目禮中倉皇的逃回教室。

因為這件事，班級最後一次的班會上，相葉老師難得嚴肅的在講台上對於這次的事情發表了沉重的勸告，而學期也就在全班陷入沉默的氛圍中結束了。

進入暑假後，松本的生活基本上就在暑期講座和在家奮發中度過，好不容易偷了個空閒溜去外婆家吃流水涼麵也是暑假開始十天後的事了。

和外婆吃喝笑鬧了一個下午，松本踏著斜陽走出外婆家所在的小社區，來到車站附近的小公園時，看見一個意外的身影。

穿著鵝黃色的棉質上衣的二宮牽著一隻柴犬在公園裡嬉戲，帶著一個開朗的笑容，這讓松本看的有點出神，直到幾分鐘後因為狗兒的玩具滾到自己腳邊而讓二宮發現了他的存在為止。

「是松本君啊！」

看得出打招呼前的二宮有遲疑幾秒，但自己都已經條件反射的將狗的玩具撿起來了，對話也只能持續下去。

「吶，還給你。」

將手上的東西遞還給二宮，對方的前髮揚在風中，道謝時露出了略帶甜美角度的笑容，松本這才發現這個平時冷淡沉默的鄰座有著一張很柔軟的面孔。

「那之後…你還好嗎？」

有點不安的開口問了，松本有點害怕這個問題會讓對方感到不舒服，但二宮只是維持著笑容搖了搖頭。

「我，其實習慣了。」

「誒？」

「之前也是因為太常被欺負所以才選擇轉學，不過，我可能太天真了，以為只要不和身邊的人有交集就不會再惹麻煩上身，看來太過與不及都是錯誤的。」

二宮淡淡的說，松本這時才發現，二宮或許一直都是以一個退開一大步的距離在看身邊的人，那些欺負他的人，還有像自己一樣，默默的選邊站的人。

「抱歉…」

忍不住就道了歉，馬上就換來對方的笑聲。

「松本君又沒有錯，幹嘛呢？」

然後就在笑聲中，二宮轉身就要離開，松本趕緊伸手抓住對方。

「嗯？」

側過頭，二宮茶色的眼睛裡又是那看不出情緒的眼神。

「下、下個學期呢？」

想不出來自己為什麼要抓住對方，最後松本只能選擇用不穩的話音問了唯一在意的事情。

「啊，下學期會回老家這邊的高中去讀，反正哪裡都一樣的話，也不用刻意跑遠了。」

語畢，二宮極其自然的掙開了自己的手，帶著柴犬消失在公園的另一頭。

那之後，松本再也沒見過二宮，他身邊的那個坐位又回復成一個空桌，同學們也像是突然失憶了一樣，就當那位置從來就沒有人坐過。

就這樣，松本過完了最後的高中時光，考上了一間還算不錯的大學，忙碌而多彩的大學生生活很快填滿了他的每一個分秒，高三上學期的那個小小插曲很快就被遺忘，直到畢業之後成功的被一間設計公司錄取後第一次正式上班的那一天…

 

 

「松本君，好久不見。」

 

完